眉妩

“举头闻鹊喜”

【步哀】晚秋天

#4k+小短篇

#重度ooc



电话响起时,宫野志保刚刚走出实验室。


化学试剂刺鼻而湿润的味道沉没在鼻腔里久久不散,她深吸了一口外界清爽空气。是晚秋的天,道旁低矮梢头残存数捧木樨花,甘甜但克制的气息沁开,细嗅竟也能清晰烙入记忆。


她用被冷水清洗至关节通红的手去够包里“嗡嗡”振动的手机,触碰,握紧,拇指划开接听键的同时留心看了看号码,陌生人。


再将它置于耳侧,等待对方开口,谨慎地沉默数秒钟。


“……是宫野小姐吗?是这样……很抱歉打扰到您,可……”电话那头是个礼貌得过了头的女声,她足足花了两分钟才越过那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继而弄明白对方找到她的目的。


吉田步美——十数年前同她关系亲密且在宽泛意义上为她同龄同伴的小女孩与十数年后的现在她实验室里的出色研究生——在距这里不到十分钟车程的某家居酒屋里喝到不省人事。


居酒屋老板娘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于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宫野志保叹了口气,拎出一串响声琳琅的钥匙,走到车前。响声的源头是一个带铃铛的兔子挂件,小女孩的款式,前不久吉田步美将它送给她。她知道她也有一个成对的挂件,也知道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总是如此,热衷于将成双成对也许稍嫌幼稚的小巧物件与朋友分享,以昭示亲密关系。


她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年轻女孩总有种奇异宽容。因而她并不在乎这些小把戏,默不作声便遵从。


她拉开了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然后在弥漫开的木樨香里赶往那家居酒屋。


一路上不免有些心神不宁,她开得飞快,遇着红灯才肯猛然踩刹车,指关节在冗长等待里一下一下叩着方向盘。坏习惯。


车玻璃外的世界总是低矮,给人以一种模糊的距离感。她抬起眼平视前方,红灯自顾自闪着,余光瞥见那鲜丽的一团红连心跳也惊动。


还有多久?她暗骂一句该死,往后少说三个红绿灯,细细算来又得耽误几分钟。


外部环境嘈杂喧闹,她勉强辨清前方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拉开车窗朝不知哪个方向竭力吼出的喋喋不休谩骂,继而听见更遥远处不甘示弱的响亮回应,于是摇下车窗专心致志等待。


隔音效果不错。一个人的寂静使宫野志保在这一方锁在盒子里小世界里怔了一怔,回想起些往事。


想什么呢。


姐姐。令红方损失惨重的组织覆灭。少年侦探团那群一无所知的小孩子。过去现在与未来。



像所有那些少年漫的结局,主角打败反派,爱人终将重逢。她与工藤新一先后服下解药,而灰原哀与江户川柯南则以远渡重洋的由头永远消失在那群小孩子的生活里。


宫野志保没有选择留在日本,也没有再从事先前的研究,而是去美国,随意选择了一所州立大学担任教授。之后她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宁静生活。


她居住在距离任教大学车程短暂的住所,社区内环境宜人,种植着落叶鲜艳的红枫与金叶复叶槭。每天出门时她总能碰到对门邻居,一个高挑漂亮的亚裔女性。她们互相颔首致意,然后各奔东西。


她并不擅长社交,对方则拥有着亚洲人特有的含蓄特质,以至于她们真正熟悉起来是在某个停电夜晚,女人举着蜡烛敲开她的门,乌沉沉的发与弧度优美的侧脸衬在散发洋甘菊馥郁香气的蜡烛火光下,显出一种沉静而精致的美丽。


半年以后她们开始每周一次约会。对方是个优秀女朋友,周到,细心,笑得温柔。相较而来她显得有些不称职。宫野志保曾经将这意思表达给前女友,那是在热恋期,前女友正捉着她左手仔仔细细上着指甲油。她记得是浓郁的橘红,混着砾砾金粉,像珍藏了整整九十日的晚秋。


“你长得好看啊。而且志保,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你像松雪。明月松间照。你还要清冷上几分。”前女友说着仰起脸,笑了一笑,“那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呀。”


就是因为这个笑。


混合一点羞赧的甜美、元气、可爱与少女感。即使整张具有鲜明的东亚面貌特征的脸在平时如何温婉柔和,笑起来总带有这样明丽的气质。宫野志保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这样笑容甜美的亚洲女性,总抱有巨大而莫名的好感。


她们交往了一年出头,彼此都意识到并不合适。一个在感情上心不在焉且并不热衷于将爱人融入到生活每一寸,另一个却渴望建立稳定而亲密的家庭关系,令两个人的人生交织成一张狭小的网,永远囿于这座优美宜居的东部小镇。


认识到这一点后她们干脆利落分道扬镳。


宫野志保在结束这一段感情后,不知怎的有些想念过去。提着行李箱抵达东京,她讶异于自己的冲动与果敢,然而也就这样了。


这些年她变化真大。


容她想一想,那是在七月末,烈日高悬,将整个世界都煎得融化开来。空气里游荡着无形却粘稠的气息,紧贴在肌肤。


她在便利店挑了一瓶小瓶装的矿泉水,排队结账时同样是一对男女发生争执。她抬起腕表查看时间,颇为不耐地蹙起眉,却在闹嚷嚷里听到年轻女孩略带迟疑道:“……小哀?”


天花板与货架上镶嵌的灯泡在琳琅摆放的商品塑料包装袋上折射出冷而脆的光,她略微眯起眼,认真但谨慎地打量着二十岁的吉田步美。


这是一个像扎着浅粉色缎带蝴蝶结的小雏菊花束般的女孩子,齐肩短发,亮晶晶发卡,笑起来时尤其显得青春无敌。


是她预想里,吉田步美二十岁的模样。


她冷淡收回目光,礼貌答道:“我想您认错人了。”


她说,“我叫宫野志保。”


吉田步美面上期待与紧张混杂而涌起的潮红尚未褪去,便已被失望所覆盖。宫野志保想在短暂兴奋过后她应当能看出眼前的冷淡女人与灰原哀有着显著分别。


灰原哀与吉田步美年纪相仿。既然处在这样的年纪,那么理应即使拥有在锋利在冷漠的美丽也会被年轻所柔和,成为一种山间月般的无法刺伤人的清冷;也理应肌理细腻脸颊光滑,不会有眼角纤细浅淡的纹路,不容置喙昭示岁月长短。


吉田步美向她道了歉。


旋即有个陌生女孩上前去揽吉田步美的肩膀,欢快清脆地讲:“走啦步美!”两个人包上挂着的钥匙扣响作一团,金属相撞声总是这样叮叮当当,一旦碰着便舍不得停下。


女孩路过她时好奇看了一眼,她听到对方压低了声问那个漂亮女人是谁啊。但她没有回头看。


只听见吉田步美叹息似的回答说认错人了。


工藤新一开车送她到新住所。一路上零零碎碎聊了不少事,他们阔别已久却仍旧默契,好似时间永远停滞在许多年以前。


聊着聊着便提起方才,她口吻随意,边讲还边提起那瓶喝了半瓶的矿泉水晃上一晃,气泡涌上水面,无声破碎。


过了好多年,工藤新一还是习惯叫她“灰原”。所以他说灰原,你知道不知道步美这些年很想念灰原哀。


宫野志保笑了笑,所有的不近人情都舒展成温和。


“大侦探。”她说,“我当然知道。”



红灯跳转。


后面的车子按起喇叭,宫野志保抽回心神,恍然大悟一般开动车子。


待到达目的地已是八分钟后。她推门而入,率先涌入视线的是朦胧晕眩的灯光,昏黄,柔柔垂下来,恰如其分与现今头昏眼花的晚秋时节相呼应。然后。她就看见了脸颊通红酩酊大醉的吉田步美。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将吉田步美与秋联系在一起。


深究起来是颇为荒谬的。组织最初覆灭的时日里,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整夜整夜地失眠,对整个世界都怀抱有一种空虚与厌弃感。她明白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试图寻找一些途径去排解情绪。


博士领着她跟少年侦探团去露营,彼时工藤新一业已重新现身人前,与此相对的是江户川柯南的永远离开。


宫野志保甚至记不清露营地到底在哪儿,但她记得那儿拥有植遍山野的落叶乔木,地面上铺满橘橙黄绿交错的叶,在足底碎开时响声清脆。秋叶静美,那样秾艳绚丽的事物着实是美到令人心悸的,甫一开始她便被铺天盖地涌来的艳色晃得失了神。


吉田步美从车子上跳下来,小皮鞋“哒哒”踩在枯叶上,转一圈,又停在她跟前。那天风很大,把一切都吹得扬起来。男孩子们忙着你追我赶打打闹闹,她和吉田步美落在后边,一块儿慢悠悠前行,即使仔细妥帖将头发挽在耳后,却还是免不了有几缕落下来,发尾与吉田步美乌黑柔软的发缠在一处。


“小哀。”吉田步美向来是个话多的小女孩,话题的挑起与转换由她主导。宫野志保一路情绪低落,她觉察到了,刻意多讲些活跃气氛的俏皮话,直到这时才郑重开口,“你是不是也要走了啊?柯南去了美国那小哀,你以后会去哪儿?也隔着那么远那么长的距离吗?”


宫野志保微微一怔,讶异于这孩子的敏锐。她的确已决定好成为宫野志保,但尚未告知任何人。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吉田为什么会这样想。”


脚步声停滞。吉田步美低下头去望脚尖,音调闷闷的,像沉甸甸坠下来的足金小吊饰:“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这么预感的。你和柯南那么像,聪明,不幼稚,简直不像小孩子,我好像做什么也赶不上你们。你们肯定都要离开的——只是时间早晚的不同而已。”


光彦跟元太在好远的地方朝她们招手,兴高采烈不知在呼唤些什么,只听得见风声把声音切割得支离破碎。博士笑眯眯捻着胡子,在一棵枝叶丰盈像要烧起来的树下看着她们与他们。


吉田步美朝向她,踮起脚,以一种极为亲密的相拥一般的姿态拂掉她肩膀上落的一小枚枫红。继而便转过身,同样摆摆手,说等一等,她们马上就来。宫野志保记得吉田步美拉住了她,追逐着将落叶一层层翻起的晚秋风声一路奔跑,那双小女孩的娇嫩的手沁出一点汗意,温热,像柔软的蛇固执而有力地将她的手缠在掌心。她也记得停下之后大口喘息时,吉田步美朝她露出的那个笑。


很甜美,沾着些凄艳,与乌发乌眼衬在一处那样相宜。


许多年以后,宫野志保一个人走在那个美国小镇落满枫红的大道,裹紧了些毛织长围巾又朝冻僵了的手掌哈出口热气,一抬眼间望见一旁与同伴了欢快玩闹追追打打跑过她面前的亚裔小女孩时,心里想到的,却也是这个笑。


秋天。与吉田步美。她将完全不相干的她们牢牢捆在记忆里。


她走近了些,颔首向老板娘打了个招呼,然后眼见着自己的影子缓缓覆上吉田步美的发顶,同样的黝黑。


她伸手轻推了一下对方肩膀,说吉田,我来接你。


没反应。


好奇怪啊她仅仅是望着步美额角凌乱的碎发跟发间露出的一小块泛红皮肤,心里就不由得柔软起来,于是放柔了声音,一连唤了好几声,吉田,吉田,吉田。


谢天谢地步美终于吝啬地表示了一点回应,勉强支起身子,蒙眬的眼隔着磨砂玻璃一般看向她,竭力要看清却于事无补。


她去扶步美。后者顺从地将自己交给她,两个人挨近的一瞬间她嗅到一股浓烈酒气,皱起眉,到底也没说什么。


从居酒屋到她的停车地,距离不算长。可因为拖着个醉鬼的缘故歪歪斜斜走来花上一倍时间。


这些年她见过的醉鬼也不少,然而没有一个像步美那样省心。不说胡话不砸东西不发酒疯也不随时随地吐人一身。唯一的困难大抵是步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攥紧了她风衣袖口一粒玻璃质纽扣,她费了很大劲才分开。


车程很短,宫野志保这两年已对步美租住的公寓十分熟稔,自己也有把钥匙。此时顺顺利利送步美进去,见对方醉得不算严重,草草帮忙收拾一下便欲离开。


然而步美极为精准地在下一秒扯住她衣袖,模糊地笑了一笑,声音很轻很细如荡在半空中的乳白蛛丝:“……小哀。”


宫野志保怔在她的笑容里。


步美显然尚未清醒,眼尾与两颊皆泛着红,衬得这个笑像一首堆着满地残红的哀艳的诗,又像那个好久不见的小女孩。


可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就像数年以前吉田步美发简讯问她未来专业意向,她在授课的间隙草率回复,化学。隔上不久她从工藤那儿听说吉田步美在填报专业时选择了自己并不擅长的化学,为此与父母大吵一架。她带着一种荒谬感回想起那条简讯,心里不知为何胆怯地一颤,大概,是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喜欢。


似乎任何感情随时间流逝都会不可避免走向衰微,从细小处起被一寸寸侵蚀,瓦解,最终全副珍贵记忆都散落成一地碎珠,偶尔触及也只能回想起模糊光斑,与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分别之后她与工藤不约而同特地疏远着原先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每个人的生活总是沿不再交叉的轨迹有序运行,灰原哀与光彦跟元太渐渐就不再有联系。


但吉田步美是例外。或者说只有吉田步美,很努力地维持着与灰原哀的联系。这点联系在那一天后由她亲自斩断,吉田步美为她发过许多条简讯,她任由它们弃置原地,角落蒙尘。


大概她还是没办法触碰来自旁人的过于炙热的情感。


“小哀。”吉田步美固执地又唤她一声,安静等待她的反应。


宫野志保微低下身,与吉田步美平视。浓密的眼睫有如蝶翅轻扇,在周遭掀起细微的风,亦掩去了那双清醒与否尚且未知的眼。她摸不准对方究竟是趁醉装疯,还是真真正正意识不清,抑或二者皆有之。


她的声音意外地柔和,像一场漫长而潮湿的雨,像雨幕牵连里硕大翅膀被打湿而无法飞起的蝶,却唯独不像宫野志保。


“不对哦。”


她说。


“我是宫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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